第140章 三封信(一更)
「陛下非要說我厚顏無恥,我也不知該怎麼辯解了。」顏天真嘆了一口氣,「這樣吧陛下,讓我看著您把我辛苦燉的湯喝下去,我就離開,可好?」
半宸聞言,瞥了一眼桌子上的雞湯。
鼻翼間都是雞湯的香味兒,夾雜著淡淡的葯香,聞起來的確讓人挺有食慾。
「這是葯膳嗎?」
「是。裡頭加了不少名貴藥材,正是因為如此,才想讓陛下喝下去,有益身心健康。」
顏天真說到這兒,又大著膽子端起雞湯走到了半宸身前,「這個湯燉好之後,臣妾也親自嘗了一口,味道挺不賴。陛下,我喂您喝?」
「放下,朕自己又不是沒長手。」
半宸說到這兒,眼眸眯起,「你說你嘗過了?你讓朕吃你吃過的東西?」
「不是不是,臣妾是從鍋裡打到碗裡,嘗過之後覺得不錯,這才另外打了一碗給陛下。」顏天真連忙解釋著,「我哪敢與您共用一隻碗?」
半宸的臉色這才有所緩和,朝著顏天真伸出了手。
顏天真隻得將碗遞給了他。
親眼見著他將碗端到唇邊喝了一口,隨即眉頭微擰,「這哪裡好喝了?聞著倒是挺香的,喝在嘴中一股藥味兒,你還好意思說味道不賴,真能自誇。」
「陛下,都說了是葯膳了,總會有點兒微苦的。」顏天真莞爾一笑,「陛下勤勉,難免會疲乏,這葯膳喝下去,定會有一個好的睡眠,若是睡不好,您大可來找我的麻煩就是。」
她說的是實話。
安神散,就是讓人睡熟過去。
就算半宸此刻讓太醫來檢驗,檢測不出迷藥的成分,自然也就不能拿她問罪。
她說了——要給他一個好的睡眠。
可不就是為了他好嗎。
半宸倒也沒疑神疑鬼,如今在他看來,顏天真就是變著法子討好他罷了。
無論她怎麼討好,他對她也是喜歡不起來的。
就在他喝湯的這會兒工夫,顏天真的目光掃視了一遍寢殿,瞥見某一處,唇角揚起一絲淡淡的弧度。
她已經尋到了一個可以留下來的借口。
「陛下,您這墨就快沒了,我來給您磨墨,放心吧,我絕不會打擾到您的。」
顏天真說著,便邁出了步子走向書案。
半宸這次倒也沒叫她滾出去。
無論是她磨墨,還是宮女來磨墨,這都不重要。
隻要她不嘰嘰喳喳地說話,他還是允許她為他做一點兒事的。
顏天真到了硯台邊坐下之後,果真就安靜了下來,不再言語。
就等著半宸喝過湯之後犯困了。
片刻的寂靜過去之後,半宸也將一整碗雞湯喝完,一個不經意間,瞥見坐在書案旁的顏天真,她正側對著他,瑩白如玉的指尖捏著墨塊,在硯台上慢條斯理地磨著。
她側顏的弧度十分美好,脖頸白皙修長,靜坐的時候,有一種難以言說的美。
這個女人安靜起來,不說話的時候倒也挺賞心悅目。
可她一說話,無恥本性似乎就暴露無遺。
顏天真似乎察覺到了他投遞過來的視線,轉過頭沖他莞爾一笑,「陛下,是不是覺得我長得也挺好看的?」
半宸額頭上的筋跳了一下,口是心非地回了一句,「一般好看,並無特色。」
末了,又補充了一句,「論容貌,你比不上丹兒。」
「是是是,我自然是比不上皇後娘娘的。」
顏天真笑著回了一句。
其實,單論長相,趙丹兒並沒有比她漂亮。
趙丹兒,是美艷與英氣並存,這種氣質在女子身上並不多見。
人的審美總有不同,興許是因為趙丹兒言行舉止像個漢子,而這斷袖皇帝正好又不喜歡女人,在他看來,趙丹兒就很是順眼。
趙丹兒除了沒有男子該有的東西,從性格到內心,皆與男子差不多了。
上天欠她一副男兒身。
「陛下總說自己不喜歡女人,可我看您分明就挺喜歡皇後娘娘。」顏天真慢條斯理道,「她女兒身男兒心,不矯情不造作,與陛下是良配。」
「即使丹兒的性格像個漢子,可她終究還是個女子,朕雖然欣賞她,卻不能接受她。」半宸道,「朕說過不會喜歡女人,就是不喜歡。」
「為何就一定不能喜歡,或者不能試著去喜歡?」
「朕的事情,是你可以過問的嗎。」半宸的目光微涼,「不該過問的事情不要過問,仙妃,朕提醒你一句,你皮子緊著點,你一旦失去了皇後這個靠山,你這腦袋可能就不會在你脖子上了。你可別以為皇後會一直這麼護著你,她也會有膩味的時候。」
顏天真聞言,連忙故作惶恐道:「是臣妾冒失了,臣妾再也不敢胡言,請陛下諒解。」
半宸冷笑一聲,不再言語。
又是好片刻的寂靜過去,半宸漸漸覺得困意襲來。
此刻他正坐在藤椅之上,由於犯困,便下意識地仰頭,靠上了椅背。
這個坐姿十分舒適,也很適合拿來睡覺。
迷迷糊糊之間,腦海中浮現一人的容顏。
那人毫無生氣地躺在床榻之上,面色病弱蒼白。
那是他的父皇。
父皇臨終之前,對他說的話是——
「記住,宸兒,不要把心交給任何一個女子。」
「宸兒謹記。」
父皇,這麼些年來,我一直記著你的話。
心不動,則不痛。
我不會像你一樣悲涼。
半宸的眼皮子緩緩合上。
顏天真一個轉頭,看見的便是半宸仰躺在藤椅上,已經睡過去了。
顏天真起了身,走向他。
安神散已經發揮了作用。
他會熟睡到怎樣的程度呢?
史曜乾說,隻要動靜不是太大,就不易醒。
然,熟睡終究不是昏迷,因此一定要格外注意聲音的分貝。
顏天真將手伸到了半宸的耳畔,打了個響指。
沒醒。
顏天真又咳嗽了一聲。
半宸依舊未醒。
顏天真開始哼起了小曲。
半宸這次倒是有點反應,動了動唇。
顏天真連忙噤了聲,仔細觀察。
唱曲這點兒分貝會把他吵醒嗎?
好在,半宸眼皮子未動,隻是唇間溢出了一聲呢喃——
「父皇……」
顏天真聽著這一聲呼喚,輕挑了挑眉頭。
他這是做夢夢見東陵國先帝了。
「如此俊男,怎麼偏偏就是個斷袖,不喜歡女子喜歡男子,真不知你這腦子裡裝的什麼。」
顏天真嘲笑了他一句,便轉身走向了他的床榻。
之前為了表示出對他的愛慕,找他討了他睡過的枕頭,此刻床榻上儼然又放了個新枕頭。
此刻回想起自己那時的肉麻,顏天真依舊覺得有些惡寒。
將被褥和床單都翻來,毫不意外地看見了之前的那一個按鈕。
顏天真並不遲疑,伸手就按了下去。
下一刻,隻聽「喀」的一聲,位於床榻前的地磚竟然給彈出來一塊。
這塊地磚下原來是空心。
顏天真連忙俯下身,將那塊地磚整個掀起,等她看清了地磚下的東西,抽了抽唇角。
什麼都沒有,隻有一個鎖眼。
機關內還要再設一道鎖,這大概就是雙重保險吧。
最是討厭這樣的情況,好不容易解開了一道難題,又要面臨一道新的難題。
這個鑰匙該怎麼拿到,目前還是沒有任何頭緒。就算是拿到了鑰匙,打開了鎖,萬一這下面藏著的不是紫蘇果,那就真的是白費心機了。
不過……這地方已經足夠隱蔽,拿來藏皇室秘葯,顯然很合適。
顏天真將地磚蓋了回去,坐回到床榻之上,將床單和被褥整理好,看起來沒有被人翻過的痕迹,這才起了身。
原本想要離開,她卻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,腳下的步子又頓了頓,折返到了床榻邊,拿起床榻角落疊好的披風。
身為斷袖皇帝的『愛慕者』,在他睡著之時給他蓋一件披風,避免他著涼,可不就是溫柔體貼的一種表現。
舉手之勞而已。
就讓他這麼一直自以為是下去吧。
……
「怎麼樣,得手了嗎?」
「你那安神散的確是管用,趁著他睡著,我也順利地打開了機關,可機關之下還有一道鎖,需要鑰匙。」
「果然,紫蘇果不是那麼容易就到手的。」
對於顏天真的話,史曜乾倒也不是很意外。
一開始也沒想過拿紫蘇果的過程會簡單,正因為早有了心理準備,如今才不覺得失落。
「先不急,這才過去了幾天。」顏天真道,「我還有不少的時間可以拿來找鑰匙。」
「若實在沒有機會,我們還有最後一個辦法。」史曜乾挑了挑眉,「挾持趙丹兒,直接和半宸攤牌,看看這個皇後在他心裡夠不夠分量。」
「這個法子有一定的風險,首先這皇宮之內是他們的地盤,容不得我們隨意撒野;其次,趙丹兒的本事你是見識過的,她可不是弱女子,沒那麼好挾持。」
顏天真頓了頓,又道:「硬碰硬不成,隻能智取,憑趙丹兒對我的信任,我若是對她放迷藥,應該也能得手,可……我還不想走到那一步。」
利用他人的信任來達成自己的目的,到最後隻怕也未必成功。
挾持趙丹兒威脅半宸,等同於和東陵國撕破臉。
要是被他們徹查身份,查到自己就是良玉郡主,鸞鳳國和東陵國,隻怕就要起火花了。
「人,不能隻為自己而活。」顏天真沉吟片刻,道,「我最想用的方式,是偷。隻有這樣才能神不知鬼不覺,最好不要讓他們懷疑到我的頭上,不與他們翻臉,我不想造成任何不良後果。」
「你說出的大道理,我無法反駁。你對趙丹兒,是不忍心下手,對不對。」
史曜乾注視著顏天真,目光之中帶著洞悉。
「站在趙丹兒的角度考慮問題,如果我對一個女子很好,甚至為了救她而受傷,事後對她也沒有半分責怪,反而越來越好,我這樣對她,卻還要被她傷害,被她算計,按照我的脾氣,我會把她一巴掌拍到牆上,摳都摳不下來。」
「你容易心軟,這可不是什麼好事。」史曜乾不鹹不淡道,「趙丹兒對你好,也許隻是一時的感興趣。你也不想想,她可不是把你當成姐妹對待,而是有特殊癖好,沒準哪天她就對你失去了興緻,一次兩次的好,你就這麼容易感動?人不為己,天誅地滅。」
「我無法做到像你一樣鐵石心腸。」顏天真終究沒忍住,開始數落起史曜乾,「你常常把他人對你的感情作為利用工具,莫非在你眼中,最重要的始終都是利益?」
尹晚晴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。
她與尹晚晴有著無法化解的恩怨,但不可否認,尹晚晴對史曜乾是真的好,掏心掏肺,說不定都要為他解散後院俊男了,可史曜乾對待她卻是利用、欺騙、絲毫不念及尹晚晴對他的好。
面對顏天真的數落,史曜乾一時無言。
片刻的寂靜之後,才道:「你要學會取捨,事關自己安危。」
「不要把你的想法強加在我身上,你說趙丹兒對我的好可能隻是一時興趣,至少她現在對我好,至少,她對我是真好,我能傷害她嗎?」
挾持趙丹兒,用她的性命與半宸談判,這事兒她做不來。
她不能把趙丹兒變成第二個南綉。
南繡的事情,給她造成的心理陰影面積可謂不小。
南繡的扭曲,是源於良玉的沒心沒肺。
她顏天真既然不贊同良玉的做法,就絕對不能成為像良玉一樣的人。
她討厭晚晴是一回事。
不贊同史曜乾的想法,是另一回事。
尹晚晴固然可恨,史曜乾也著實把『卑鄙無恥』這四個字展示得淋漓盡緻。
對心上人和兄長之外的其他人,他可以做到鐵石心腸、冷酷無情,利用他人的信任來達到自己的目的,並且沒有絲毫愧疚之心。
她顏天真也不是什麼光明磊落的人。
可,她不願做太狠。
東陵國的這一對帝後,已經被她矇騙。她甚至想要偷對於他們來說寶貴的東西。
這本身就是一個錯誤,可她為了活下去,不得不犯這個錯誤。
要是在犯錯期間,和帝後的關係惡化,那簡直是錯上加錯,終究會演變成死敵。
因此,她必須處理好和帝後的關係
絕對不能讓『恨』這個字,圍繞著他們三人。
半宸如今對她頂多是討厭,談不上恨。
丹兒對她,是一種不正常的感情。
「你說我鐵石心腸?不錯,我的確鐵石心腸。」
史曜乾的聲線毫無波瀾,「你想說的應該還不止這點吧?我還卑鄙無恥,陰險毒辣呢。我做事從不考慮他人感受,隻求能達到自己目標,我可以利用一切對我好的人,也並不覺得良心難安,除了你和我哥之外,沒有任何人值得我心軟。」
顏天真頓時無言。
史曜乾這樣的品質,實在不值得學習。
「道不同,不相為謀。」顏天真道,「我與你,果然還是不適合一起交流。」
「我曉得你不會認同我的做法,但我現在必須跟你說一說我的計劃。」
史曜乾面無表情,「十天之內,你若是還找不到鑰匙的線索,我可就真的要對趙丹兒下手,你別問我計劃過程,我絕不會告訴你,我既然決定了要拿到這紫蘇果,必然要使盡手段,我做事不像你一樣顧前顧後。」
「你……」
「你若想要數落我,隨你。」史曜乾擺出一副無謂的態度,「任憑你怎麼數落,我也不會覺得良心難安,天真,你還是少費些口舌罷。」
話音落下,他轉過了身,「我知道你對我頗有成見,我也不留在你這兒礙眼了,讓你靜一靜。」
眼見著史曜乾的身影走出了寢殿之外,顏天真徑直到了一杯茶,端至唇邊一飲而盡,試圖想要用茶水來撫平內心的暴躁。
史曜乾。
可不能讓他亂來。
……
一晃眼,又是三天的時間過去。
這一日,顏天真正坐在鯉魚池邊餵魚,忽聽身後有腳步聲響起,便下意識轉過了頭。
這一看,頓時笑出了聲。
趙丹兒端著一盤不知是什麼東西,拖著長長的裙擺就一路奔跑過來,額頭與臉頰上都沾了黑漆漆的竈灰,那模樣一點也不像皇後,就像個山野村姑。
「仙妃妹妹,本宮頭一次嘗試做燒餅,想要與你一同分享分享。」趙丹兒說著,將手中的盤子擱下,「可能有點兒焦,不過還是香香脆脆的,你嘗嘗唄,其他人可是沒有這個機會的。」
「皇後娘娘,你這臉都快成花貓了,一路跑來也不曉得擦一擦,被人看去了,多滑稽。」
顏天真說話間,從衣袖中掏出了手帕,遞給了趙丹兒。
趙丹兒沖她仰起了頭,閉上了眼睛,「本宮看不見,你給本宮擦擦。」
顏天真笑了笑,並未拒絕,用手帕將趙丹兒臉上的灰蹭下來。
「妹妹,本宮最近得閑,心皿來潮在學廚藝,你想想有沒有什麼愛吃的,跟本宮說說,本宮試著做。」
「皇後娘娘怎麼能親自下廚?」
「這有什麼的,刀槍棍棒都使得,柴米油鹽怎麼就沾不得?你犯不著跟本宮客氣的,有什麼要求儘管提啊,本宮盡量滿足你。」
望著趙丹兒臉上的笑意,顏天真的心情卻不輕鬆。
丹兒。
真不希望有朝一日被你討厭啊……
若是你知道我曾經騙你,算計你,你會如何?
……
南旭國。
湛藍的天空之下,金黃色的琉璃瓦重檐殿頂,顯得格外輝煌。
瓦頂之下,正紅色的朱漆大門頂端,懸黑色金絲楠木匾額,匾額之上,書『東宮』二字。
殿外,黑衣少年如疾風一般奔跑上來,被宮人伸手攔下。
「小將軍,太子殿下正在休息,您不可進去打擾。」
「我有要緊事要稟報義父。」鳳伶俐道,「你讓開。」
「這……」
下一刻,寢殿之內傳出一道清涼的男音——
「讓他進來。」
宮人收回了手,由著鳳伶俐跑了進去。
「義父,有件怪事。」鳳伶俐望著側卧在軟榻上的男子,道,「就在半個時辰前,我收到了三封來信,分別是三個不同的信使前來送信,我還以為是什麼要緊事,結果打開一看,三封信的內容都一模一樣。」
鳳伶俐說著,從懷中掏出了三封信件,「每封信上隻有一句話,那就是——我在東陵國皇宮,安好。署名是紅豆,義父,這紅豆是何人?你認識的人我幾乎也都認識了,從來就沒見過這個紅豆,你說這人送信送那麼多一樣的,有什麼意義?」
鳳伶俐這話一出,鳳雲渺當即從榻上坐起了身,沖他伸出了手,「拿來!」
鳳伶俐把信件遞了上去。
義父的情緒竟然有了波動。
許久沒看到他臉上出現鎮定以外的其他表情了。
這個紅豆,究竟是什麼來頭?為何短短的一句話,就能讓義父如此不平靜。
在鳳伶俐的注視之下,鳳雲渺迅速拆開信件,望著信上所書寫的內容。
並不是顏天真的筆跡。
但這不重要,重要的是署名。
紅豆……
這個署名出來,他立刻就知道是她。
鳳雲渺的目光,不禁落在自己手腕上的紅豆手串上。
回過神後,他連忙擡頭望向鳳伶俐,「送信的信使呢?」